也許改變不了別人,但請不要忘記自己的信仰。
一個人的力量或許很微小,什麼都不做或許比較輕鬆,但選擇做對的事、是非常了不起的。共勉之。
#願世間每個生命都能被溫柔以待
Little Traveler
( 1 )
那年的秋天是來晚了。
( 2 )
金鐘雲所出生的地方是一個小城。在島嶼北方,一年四季的氣候和煦,唯有每逢東北季風的季節,刺骨的風總是夾雜著海上的雨,不停歇地吹過來。
安靜,怡人,是這座山城一貫的氣息。從前除了前往對山或是隔壁市鎮的旅人外,這個村子鮮少有外人來訪,然而隨著山腳下城鎮的開發,近幾年也開始有嚮往靜謐安逸的人,專程在這裡停留。
然而撇除這些,綿延而上的石階,在轉角處晃動又消失的貓尾巴,以天空為背景、隨風飛揚的衣物與床單,小路上昏黃的燈火,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茶香…山城確實是與世隔絕。
金鐘雲獨居在此,也有好幾年了。
多年前他接手了爺爺的手藝,在街口數來的第三間開了間小店,賣些自己製作的陶器,以茶杯居多,還有碗、盤、裝飾品等等。
起床後隨著心情準備早餐、哼著腦中想起的小曲、花費一整天的時間坐在小凳子上型塑手中的陶土,沖茶,在不同的時節釀製不同的食物,金鐘雲的生活一天一天過。日復一日。
( 3 )
「不好意思、能借我躲個雨嗎?」
那是雨下個不停的傍晚。山城的秋天總是多雨,剛入秋的空氣帶著夏末的餘韻,是一年中清涼舒適的時節,然而從早上開始便呈現暗灰色的天空和不斷飄落的綿密雨絲,使得街道壟罩在朦朧中,也讓金鐘雲早早點了燈。
「請。」
好漂亮的人啊。看到從拉門探進頭來的男子,這是金鐘雲腦中的第一個想法。
男子身上的紅色夾克太過醒目,以至於直到髮上的水氣被毛巾拭去,原先被拂至耳後、略長的前髮鬆軟的垂下來,金鐘雲才發現眼前的人有著一頭捲曲蓬鬆的黑髮。
男子說自己名叫金希澈,來自大陸的另一端,是名攝影師。幾年前開始獨自旅行,搭著渡輪、乘著火車晃蕩,直到今日下午才來到山腳下。因為山下的旅舍早已客滿,想碰個運氣才來到山上,無奈人生地不熟,旅舍沒找著,卻讓綿延不絕的雨弄得有些狼狽。
「這裡是有間客棧沒錯…但因為沒人預約,老闆一家都到城裡去了,下個星期才會回來。」
沾染了濕氣的暖色燈光垂在兩人身上,勾出細細一圈、毛絨絨的輪廓。看著金希澈困擾的表情,金鐘雲想了想還是開口。
「如果不介意的話,就在我這裡住下吧。」
( 4 )
雨仍然不停。
「………能讓我再住一晚嗎?」
回想昨夜在自己面前雙手合十的男子,金鐘雲忍不住笑出聲。
昨天中午用過午飯後,金希澈循著金鐘雲給他的建議,沿著廢棄的鐵道一路往山中走。舊鐵道雖然荒廢已久,整體卻保存的相當完好。金希澈在山中忘情地拍攝照片,等到回過神來匆匆趕下山,早已錯過最後一班往山下的公車。
金鐘雲再次收留了對方。通過一晚的閒聊,兩人知道彼此年紀相差不大,便以名字互相稱呼。
於是就成了這樣了。金鐘雲捧著茶杯,身旁坐著頂著一頭黑色捲髮的人。
「好好喝。」
杯中的琥珀色液體是香醇的桂花釀。去年金鐘雲試著做了桂花釀,滿滿的一甕在角落一年差點就放忘了。
今年的花期也快到了。
等風中飄來淡淡的花香就能去搖桂花了。金鐘雲默默地想。
( 5 )
金希澈在山城暫居下來。
他決定在這裡拍攝一系列作品,兩人達成了協議,除了分擔部分生活費外,也分配了打掃工作、下山採買的時間等等。
對金鐘雲而言,自己的生活無欲無求,再多一個人也沒什麼問題。
大多的時間金希澈都待在山裡,偶爾沒出門,就幫忙擦擦茶杯,從架子上拿下來小心翼翼地擦拭後再擺放整齊。
晚飯後金希澈則會啜著茶,打開筆電整理一路行旅的點滴。自從金希澈住下來後,杯中的茶偶爾會換成燒酒。金鐘雲也會坐他身旁,一同選撿合適的照片好寄給各個雜誌賺取稿費。
他是自由的。越是相處,金鐘雲越肯定這點。
無論是熱鬧非凡的街道、波光粼粼的大海,還是在風中搖曳的金黃色麥稈、他的照片裡永遠有光的痕跡。金希澈總是追著光跑,他喜愛每一個停留過的角落,卻從不留戀任何地方。
靜謐的山城,安靜的巷弄,滿屋子的陶器。金鐘雲其實搞不明白,究竟是什麼將金希澈留在這裡。
想開口,又覺得沒有必要。金鐘雲的困惑沿著空間的邊緣流動,悄悄融進茶香裡,最終飄散在空中。
( 6 )
金鐘雲也喜歡拍照。店內杏色的牆上貼著大小不同的各種照片,逆光的剪影、雨後的水窪、草地上搖曳的蒲公英……有些是隨意貼上的拍立得,也有用相框框起來的黑白照片。
「只是隨手拍拍而已啦。」面對金希澈的讚美,金鐘雲有點不好意思。
「這是誰啊?」
金希澈指著其中一張相片,照片中的人臉頰上有個梨渦,一旁的金鐘雲比著v字手勢,笑得開心。
金鐘雲說那是三年前經過此處的旅行者。那是還帶著涼意的初春,側背袋裡帶著一隻白色馬爾濟斯犬、因為旅館老闆的推薦而散步到這裡的朴正洙,面對天空飄落的雨絲,主動向當時正在門口整理盆栽的金鐘雲打了招呼。
「希澈喜歡小狗嗎?正洙哥每年休假都會帶著空兒來玩。」
點了點頭,吸引金希澈視線的不是白色小狗,而是這張照片少見的是金鐘雲與別人的合照。
金鐘雲的氣質和這家店給人的感覺十分相似。安靜、沉穩、淡然、溫柔。都說物如其人,金希澈看著滿屋子的手製陶器,尤其佔據了大半櫃子的茶杯,每一個都有金鐘雲的影子。
除了朴正洙和白色小狗空兒,還有背著吉他的街頭藝人李東海、在美術學院修習的金厲旭、愛好美食的餐廳老闆申東熙……看著金鐘雲談起他們時微微上揚的嘴角,不知怎麼的,金希澈突然感到有些落寞。
( 7 )
金希澈喜歡聽金鐘雲唱歌。那首起先由金鐘雲的爺爺所哼唱、後來讓李東海編成曲、最後被金鐘雲填入歌詞的、唱著思念的歌。
無論過了多久,金希澈都永遠記得金鐘雲閉著眼輕輕唱歌的側臉,記得人睜開眼回望自己時,流映著琥珀色的雙瞳。
可最讓他難以忘懷的,是在那歌聲裡、如海潮般不斷湧來的孤獨。
( 8 )
本來就寧靜的小城,在沒有陽光的日子,天空是一片暗淡的灰色。白天和夜晚的界線模糊而曖昧,金希澈總會有種錯覺,彷彿時間的流速變慢了。白日漫長沒有盡頭,當他以為臨近日落,天卻又一轉眼暗了下來。
今天也是如此。金希澈一面擦拭霧面落地窗、一面感受外頭曖昧不明的天光。
「……應該是空氣的改變吧。風中的味道不一樣、那時候就知道白天將要結束了。」聽到金希澈的形容,金鐘雲感到相當不可思議。
接手了爺爺的店好幾年,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告訴他。
金鐘雲從未離開島嶼,每當夏季結束、沒有太陽也不降雨的陰天,天空就是如此任性,對從小生長於此的他來說一直是如此。
自從不再需要往返對山通學後,他連山腳下的城鎮都鮮少光顧。山城雖小,一個人過日子卻也足夠了。
「空氣的味道啊…」喃喃重複金鐘雲的話,金希澈停下手上的動作,低頭沉思起來。
「…很奇怪嗎?」
「不會喔。」抬起眼,金希澈凝視著金鐘雲,露出淺淺的微笑。
橙黃色的陽光透過雲層間的縫隙,交錯落在磚紅色的格子地板上。金鐘雲凝視著對方被染成琥珀色的髮梢,只見他嘴唇輕輕的張合。
慢了半拍,金希澈的聲音才穿過空氣,到達金鐘雲的耳畔。
――那是屬於某個地方的證明。我覺得很好。
( 9 )
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歸屬。爺爺過世後,金鐘雲放棄在城裡的工作回到這裡。
這座山城、這個磚造的小店令他感到安心,金鐘雲知道自己屬於這個地方。
人只能學著和孤獨並存,除此外別無他法。
金鐘雲還記得爺爺珍惜地擦拭茶壺,對著剛成年的自己說道。在金鐘雲的印象裡,爺爺可以很健談,也能一整天不說上三句話。
「一直旅行著,聽起來也很寂寞。」
金鐘雲這麼說了以後,金希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,泛著光澤的黑色髮絲隨著動作上下顫動。
「…這裡的遊客應該不太多吧。」
「買茶杯的人不多,像你一樣因雨而來的倒是不少。」
「原來大家都來這裡躲雨啊。」
「對啊,你大概是第一百一十個。」
金鐘雲笑了起來,金希澈也跟著笑了。
「就把我當作在等人吧,等著來到此地的人,等著躲雨的人。」
「………等著什麼人、被誰等著,就不會寂寞了嗎…?」
金希澈喃喃自語,金鐘雲卻啞口無言。金鐘雲抬頭看著細細彎著的月亮,每到了夜晚,這座山就被寂靜懷抱著。
日復一日。習以為常的光景。
――寂寞啊,怎麼會不寂寞。
( 10 )
金希澈對金鐘雲講述旅途中的所見所聞,新年時煙火齊放的大都市、百萬隻羚羊飛躍草原的壯觀,又或是因為錯過火車只好露宿車站、在旅途中認識的夥伴在大陸另一頭又遇見了…等等趣聞,聽他說著金鐘雲彷彿也親身經歷一般。
偶爾金希澈問起的時候,金鐘雲也會說說他的故事,說說來到這裡的人們的故事。
每天金鐘雲都在想,想著該拿什麼回報他呢,他有的不過是一屋子的茶杯罷了。
所以他繼續做茶杯,抹茶綠的留給自己,金鐘雲把新做的茶杯塗上了橙紅色的彩釉,放在庭院的一角風乾。
秋天也要到盡頭了。
( 11 )
又到了一年一度祈求豐收的季節。金鐘雲和金希澈走上蜿蜒的石階,來到山城的最頂端。
月光静靜地照在粗糙不平的路上,被吸進濃稠的黑暗裡,紅磚砌成的瞭望台有點破舊,無人修剪的桂花叢長的和人一般高,空氣中充滿了清雅的桂花香。
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兩人手上的紙燈籠,是金鐘雲從櫥櫃深處翻出來的,大概是小時候留下來的吧、比手掌再大一些的粉色紙燈籠。
沉默地眺望山下,山嵐朦朧了視界,平原上的街燈成了一朵朵發著光的蒲公英。
遠處的天空中綻放出一朵艷紅色的煙花,像是約好了般,紫色綠色金色的煙火此起彼落地照亮夜空。
「真好…你們都有可以想念的人。」
和平時一樣上揚的語尾,今天聽起來卻格外寂寥。金希澈的側臉在冷淡的月光下顯得模糊不清,金鐘雲想要伸手替他將髮絲挽起,想確認人藏在眼瞳深處的光是不是還在那裏。
心中的話卻搶先一步,在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前脫口而出。
「……我會成為你的留戀。」
語氣很輕卻很篤定。金鐘雲不是會給承諾的人,也許是因為金希澈語氣中的寂寞,又或是被空氣中濃郁的桂花香氣沖昏了頭腦,話一出口自己也嚇一跳。
「什麼?」
被風吹散了的聲音沒能傳到對方耳裡,金鐘雲心想這樣也好,笑著搖搖頭。
「沒什麼。」
在兩個人的凝視下,最後一朵煙花在夜空中凋零了。
( 12 )
秋末冬初,雨忽大忽小,卻不間斷的下。
距離他初來的那天,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。『借我躲個雨吧。』多少人曾在這屋簷下駐足再離去,金鐘雲已經記不清了。
雨停了,金希澈也要走了。
(13)
「今年真是反常呢,雨下個不停。」
「但還是停了。」
終於連滴滴答答的小雨也不再下,從雲間射出淡淡的光束,灑在山城的石階上。
「…是啊。」
想到還沒把自己做的那盞茶杯給他,金鐘雲匆匆跑回屋內。於是金希澈的背包裡多了用報紙小心包裝的一盞茶杯,顏色是鮮豔的橙紅色。
一如你初來的那個夜晚。一如你照片中無處不在的顏色。一如那晚的煙花。
「打擾你這麼久,要走了、我也沒什麼東西能給你。」
金希澈從胸前口袋拿出來的是那天的照片。提著淡粉色的提燈、因為他的呼喚而回過身來的金鐘雲,笑臉上也映著淡淡粉色。
才不是、你給了我很多——。金鐘雲想開口,腦中的思緒卻在張口時全都散了,他有點慌,越是著急越是抓不回來。
畢竟雨停了,故事說完了,茶杯也給了,再也找不到挽留的理由。
目送人的背影遠去,訪眼望去都染上夕陽的金色光暈,金鐘雲不斷眨眼。
明明經歷了這麼多道別,明明說過了這麼多次再見,明明天空都放晴了霧也散了,為什麼視線仍舊朦朧不清,為什麼連呼吸都隱隱抽痛。
一步。兩步。
金希澈倏地轉身,有點困擾的表情,對上金鐘雲因震驚而睜大的琥珀色眸子。
「——你成功了。」
「…什麼?」
「你成為了我的留戀。」
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裡,金希澈瞇著眼,笑的靦腆。那天晚上的帶著桂花香氣的風,在夜空中綻放的彩色煙花,在月光下看不見表情的側臉和脫口而出的話語。
夕陽的光閃呀閃的,全落在人的笑眼上。
金鐘雲終於忍不住哭出聲。
( 14 )
那年秋天來的晚,興許是留戀滿屋的桂花香,走的也晚了。
FIN
/
很久沒有寫SJ了,好像有大半年,一寫下去發現竟然是金鐘雲的故事,自己也很訝異。
從來沒給誰寫過單獨的短篇,卻給雲哥哥寫了。明明站的是83,卻又一次次地寫了AB。只能說金鐘雲似乎是個特別的存在,既不是初心,也不是本命,但心裡就是惦著他,要是能把一點溫暖分給誰、就想分給他的那種。
扯遠了。
這次的靈感來自泰武古謠。
『斜坡上的夏末秋初』
泰雅族人稱呼自己為斜坡上的人。
而夏末秋初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。
沒有想要表達什麼、沒有想要傳達什麼,只是一個發生在秋天的故事而已。
只是想寫一個像秋天一樣緩緩的、淡淡的、有點溫暖又帶點溫柔的故事而已。
Little Traveler則是取自同名歌曲『Little Traveler.』
2018.11.24
留言列表